许你一世相思结

秋天越发的凄凉起来，有时候，站在那里，抬头看看天空。天空依然那么蓝，那么明亮，和二十一世纪的天空一样美好。

我不属于这个时代，即使我已经来到了这里，即使我已经有了深爱的那个人。我恨自己知道所有人的结局，却无力去更改些什么。想想这些年的日子，西施，勾践，伍子胥，顾姬，我，还有夫差，突然发现自己似乎是活在一个大大的囚笼里，满眼望着碧蓝的天，却飞不出去。

 

一.  梦醒时分身是客

 

  “你，可曾认得我？”我小心翼翼，看着他的眼睛。

  “郑美人何出此言，孤王这是第一次在王宫见你。”他果然还是忘记了，眼睛是不会骗人的，那曾经满满的爱溺如今却只剩下冷漠与疏离。

  心里莫名的一痛，玄梦姑子，当真，我要与他从此形同陌路了吗？

  我不做那祸国红颜，可是我爱他，我爱他啊！我是郑旦，可我也是林若彤，我是爱上吴王夫差的现代人林若彤啊！

场景转了几转，回到了当初。

“你不可以改变历史，你也改变不了，”玄梦姑子一脸的安宁，她柔和的看着我：“他的生与死，只在你的一念之间。他生，便会永远忘记你；他死，这世上便没有了一个叫做姬长期的人。历史并不会因为他的死去而停止运转。没有了他，吴王夫差会有别人来做，你却依然是郑旦，你有你的历史使命。”

  “为什么非要如此不可？我不想他忘记我，他是爱我的。”

  “你熟读历史，必知道西施与郑旦是祸国红颜，你清楚的知道这些结局，历史的发展即是如此，强行改变历史的结果是什么，这些你都知道，为何还要执迷，孩子，醒醒吧！他不是你的长期，他是千年前的吴王夫差，他注定会爱上一个叫西施的女子。”

“可是他曾经那么爱我……”我无力滑倒在地，口中呢喃。

  “你不属于这里，来到这里只是个意外。孩子，你可知道，他本不应如此短命的！”

   我一怔，玄梦姑子仁慈地看了我一眼，继续说道：“只因为你的到来，扰乱了时空，你不该爱上他，你们之间，不应存在任何牵绊。”

   我的存在，真的，只是一个错误吗？

  我来到这里见到的第一个人就是他，我们相识相爱，后来被人追杀，姬长期为了救我，被人砍成重伤，现今生死未卜。

  “好......”我站起来，走到躺在一旁的长期身边，跪坐下，缓缓道：“我答应你，不会再干预历史。我只是求你，救救他！”

  “他醒过来之后，不会再想起你。这样，你还是愿意吗？”

   我点点头，俯下身子在他唇上印下一吻，两行清泪流下，我不再回头，就那样离开。玄梦姑子会帮我把他安置到安全的地方，我不能再见他了。

   我闭眼，眼泪落到道路旁的泥土里。以后，你都永远忘记我了吗？

   转身离去，一步一步，绝不回头。

   从此，世间再无若彤，有的，只是一个唤作郑旦的女子。

仅此而已。

   范蠡找到我的时候，我正在喂鱼，他说要把我送进宫里，听他说完，我笑笑轻声应允。

他说，从没有一个女子像我一样地，云淡风轻。

我笑笑不说话，因为我知道，这是我的使命。

我还知道，我有多么想他。

   十年了，我已经做了十年的郑旦，我看着他宠爱西施，看着他酒池肉林，沉迷美色，从最初的心痛，慢慢地麻木。

   时光一去不留情，他老了，我也老了。

   兵临城下，一瞬即至。

  “阿旦，你告诉我，你是不是对那夫差，动了真情？”西施脸色微焦，眼中满是担心。

  “姐姐怎会如此认为，是我做了什么，才让姐姐误会？”

  “那为何你不愿随我离去？吴国败局已定，越国大军将至，你怎么不愿意离开，你这样，究竟为的是什么？”西施句句是理，我竟无从反驳。

  “原是如此……”我轻轻撕开手中的鱼食，撒入湖中，慢条斯理的拿出帕子，擦擦手，这才说道：“姐姐有范将军，我却是什么都没有。我在这里生活了十多年，怪熟悉的，就不愿走了，再者，我已是残花败柳，离开这里，我又能去哪里呢？”

  “我们带着你，一辈子，好不好？”西施的眼里有着决绝，有着重诺。

  我笑，轻轻拂过她的手，“姐姐你看，那些鱼儿，自由吗？”

  “你说这个做什么？”西施皱眉。

  “它们虽然是鱼，却总有自己想要追求的东西，哪怕，是被困在这样一个深宫里。”我回头，看着西施：“姐姐还不明白吗？我要的，早在十年前就湮灭在这尘世里，如今，我已是没什么好求的了！”

  西施望了望我，想说什么，张了半天的嘴，还是没有说出口。

  我笑笑，“姐姐快走吧，好好珍惜你的范将军，还有你们‘泛尽五湖舟’的许诺！”

  西施脸上一红，转而郑重看向我：“阿旦，你若真的对吴王动了情，请对他好一点，他是个好君王，更是个好丈夫，造化弄人，他只是——爱错了人。”

  他生莫作有情痴，人间无地著相思。

 吴王他，终究是个长情的人罢！

 

二.相见不如不见

 

  “王上，越军已经兵临城下了。”我端着一杯酒，缓缓走向他。

  “原来是郑美人你啊，怎么，你是来看孤王笑话的，还是来替你越国助威的？”说着扫视一眼我手中的酒杯，道：“或者是干脆来一杯毒酒，直接送了孤王归西，让孤王没命再与那勾践纠缠！”

  “王上真的是这样想的吗？”

  “难道不是吗？连西施都走了，你，留下来的目的不正是为此吗？”

  我笑笑，“王上若执意如此想，妾也没什么好解释的，那么现在，王上可否再与妾共饮一杯呢？”

  他用手接过杯子，端详了片刻，送至唇边，微顿了顿，似是要饮，却突地一甩，杯子连同酒水，一齐泼洒到地上，地上升起一阵白烟。

“你的贱命，还配不起孤王！”

  我脸色一白，没有说话，只是默默走到杯子破碎的地方，低下身子，认真的捡起碎片。他没有再看我一眼，径自就要走出去。

  我起身，面无表情，淡淡道：“王上，中秋夜请至荷花池，妾愿为您最后一舞。”

  他的身形一顿，没有说话，也没有回头，挥挥衣袖，不带走一片云彩。

我这才慢慢再次蹲坐在地上，捡我未捡完的碎片。

眼泪一滴一滴，砸在地上的那摊子液体上，我很少哭，只是因为无心无欲。可是到这时我才明白，我不是无心无欲，而是能令我有感情的那个人，他从不理会我而已。

琳琅果救不了他，为什么！

老天，我不曾想要他记起什么，只是想救他离开，难道连这，你也不许吗？

    相见不如不见，有情何似无情。

中秋夜。

    我一身白衣，迎着月光而舞。

我舞着我们的故事，舞到泪流满面。

你丢掉的只是记忆，而我，却在我们的那场轮回里，丢掉了整颗心。

    回忆，总是叫人那么甜蜜，又那么痛苦。

  “我叫若彤，林若彤。”

  ……

  “彤儿，嫁给我可好？”

  ……

   好啊，我嫁给你，不过这次，再没有长期哥哥，只有吴王夫差。

   我不能改变历史，我救不了你，我唯一能做的，便是陪你一起共赴黄泉。

我常常想，若是一睁眼醒来，便能看见房顶上七十度的日光吸顶灯，那该多好！

回去————

呵，我已不想回去。

   如果回不去，我是否还可以祈求来生，再次遇见你？

即使你一如既往，早已经忘记了我。

让我想想，忘记了林若彤，忘记了郑旦，下一世，你会是谁？

  “孤王竟从不知道，郑美人的舞姿如此之美！从前的你，冷若冰霜，从不肯可以接近孤王，如此煞费苦心，究竟是为了什么？”他一身玄衣，自夜色中走出，恍若隔世。

  两片云袖舞动，荷花的香气充满了夜间。不知为何，夫差竟觉得浑身乏力，使不上一点儿武功内力，只得以剑支撑着自己，使身体不至倒下。

  “原来，孤王还是低估了你的能耐！”

  我不理会他的误会，用着只有姬长期看得懂的眼神，静静地看着他，好像总也看不够，那如珏的眉眼，英俊的面孔，都好生叫我舍不得。

  突然，他似乎是不能习惯我的突然亲近，眉头微皱。

  “以后不许再皱了！”我伸手抚平他的眉宇，轻轻印上一吻，眼泪便流了下来，我再不舍得也必须舍得。

  “你啊，以后对自己好一点，好好活下去……”不理会他惊疑的目光，我用手轻轻捋着他的黑发。

  他似是想躲开，无奈却使不上一点力气。

  我苦笑，玄梦姑子，果真，要让我在临死之前，也得不到他的一丝爱怜吗？

 

三.只愿君心似我心

 

  “你究竟想对孤王怎样？”

  “这个就不劳王上费心了，妾自有打算。”既然已经决定了这么走下去，那么我就不会后悔。

  我扶着他，慢慢走向荷花池边。那池边停了一只小船，刚好可载两人，把他扶上船，我轻轻划动船桨，不一会儿，已经到了荷花池中央。

这荷花池，是当年他为了博西施一笑，不惜劳民伤财，耗费巨资，修建了这方圆十里的荷花池。如今想来，真是讽刺！

   行至一株荷花前，我从腰间取下一枚玉佩，慢慢地嵌入了荷花。十里荷花，唯独这一株是用大理石雕琢而成，色泽鲜艳，隐藏在一大片花海中，与其他一般无二。

  六年前，我买通匠人，在荷花池底，修了这么一个藏身之所，只是为了现在我能救他一命。

  我想要的，从来就只有他一个人。

  待到那玉完全嵌合进去，池下突然卷起一阵漩涡，池水，连同小船，一起给吸了进去。

  这荷花池的下方，是一个巨大的洞穴，里面干净清爽，伴着阵阵荷花的清香。

  夫差正在思索，却见一只手掰开自己的嘴，把一个什么东西喂进自己嘴中，几下吞咽，已经到了腹中。

  “你给孤王吃了什么！”

  “琳琅果，王上还是不要问了，您不会知道的。”

  这琳琅果可是我跟玄梦姑子求来的，它可使人易容，并不只是改变外貌，而是连同声音神态一同改变，这样，或许他就可以逃过一劫。

  “你，会忘记我吗？”

  他嘲笑般地看我一眼，“孤王从未记得过你！”

  是啊，你与若彤是没有可能再回去的，而郑旦，亦不过是个悲哀的化身罢了。

我怎可以奢求呢！

  “你好好呆在这里，琳琅果的药效十二个时辰后会完全被你的身体吸收。到时候，你想做谁，便做谁，这世上再无夫差。”我说着，再一次抚上他的眉，“我离开后，你要好好照顾自己，洞里有食物，不会饿着你的。荷花池只是入口，我上去之后便会完全毁去机关，你若想要出去，就去好好研习那璧上的机关术，等你学会之后，破了这结界，你就自由了。”

  我看着他的眼睛闭着，似是已睡着，但我知道他其实并未睡着，他只是一时不能接受。夫差从未想过要逃离，他是顶天立地的男儿，他有他的子民，他是君主，是即便国亡，也愿意站着死去的英雄。

  我很欣慰，我爱上的，是一个英雄。

  我不会让天下人看到懦弱而逃的夫差，我会给他一个混混烈烈的葬礼。

  因为，他是我的英雄。

  我轻拥着他，在他耳边说道：“长期哥哥，你还是忘了彤儿吧。彤儿不可以那么自私，我该还你自由的！”

  泪水迷蒙了我的眼，我却逃也似得离开，生怕自己会再留恋。

  听着洞顶的水流恢复正常，夫差的眼睛却一下睁开，手指轻触到脖颈间的冰凉。

  这是她的泪么？

  彤儿是谁？

  为何，会是这样的熟悉？

  天明，吴国都城被攻破，王宫里充满了宫女们的叫喊。我对着铜镜里那张极熟悉又陌生的容颜，叹了口气，扶正头上的金冠，从容走向外面。

  “夫差愿归顺越国，只求越王，宽待我吴国百姓。”我早服了琳琅果，十年的相处，夫差的性子我已是极为熟悉，旁人自是瞧不出的。

  “孤王答应你。”

  “谢越王。”

  晚间，吴王宫一场大火，生生地烧了一夜。

 听说，吴王夫差被活活烧死在里面。

  一个月后。

  洞门吱地一声打开，里面走出一个儒生打扮的人。此人正是夫差，他慢慢地走，一直走到指月山，从此，永不出山。

  彤儿，我竟忘了你，我竟，负了你十年！

  长期悔不当初，为何我们会是这样的结局？

  彤儿，你现在在哪里？我可还能遇见你？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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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现代，北京。

  已是一高级白领的林若彤却整日一下班就呆在咖啡屋里，点一杯咖啡，也不喝，然后看着窗外林林总总的人群，一直发呆。

  长期哥哥，你现在又在哪里，过得可好？

 只愿君心似我心，定不负相思意。

  我们，终究还是错过。

  相思结，相思劫，相思成结，这漫长的相思情结，我又怎么解脱！

  这场劫数，我甘愿受下。痛着，至少还能提醒我，你的存在。

  许你一世相思结，枯坐妄等一世劫。

 

  我们终于在不同的时空，一同终老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