民国世界，江山有思

不少人知道胡兰成，多是因为张爱玲。也有不少人非常喜欢张爱玲，因着这层缘故，憎恶起胡兰成，便连着他的文字也一起憎恶了。这其实是有失偏颇的。我自看过胡兰成这本自传式作品，心下便对他的文采很是惊艳，更为重要的是，有些事的看待不能从某一方的角度来看，多从不同的角度来看同一件事，观点会更为稳妥。

胡兰成除了文采斐然外，气度更是不凡。书中写尽民国乱世下市井人情，胡先生身处其中，按理也逃不了“生为乱世人，宿世如飘蓬”的命运，先生一生跌宕起伏，对世景人生，见识独到，自有气度。虽颠沛流离，却始终能将失意化为诗意，用欢喜的笔调书写其一生。旁人评，“在其笔下，一路展开的，尽是悠悠人世的美丽风景。”

胡兰成，生于浙江，卒于日本东京。其文学才能广受称誉，日本和中国的部分作家颇受其影响。先生写《今生今世》，有一人说的很好，“说起《今生今世》有如当代《红楼梦》，写人，鞭辟入里入木三分；描物，浩然有色气象万千。”我记得我看完这本书，将它合上时，眼前是民国风景悠悠而过，独留下书中人的音容笑貌，简直韶华胜极。

他单用了一章“民国女子”来写张爱玲，自是笔底有情意在，写的好。我这里先不提这个，单说他书里对并不常出现的人物的描画，也就是寥寥数语，人物却好似活在你眼前。比如“世上人家”这一章节里出现的斯家太太。

他说这位太太凡事明白，心思清明大气。胡兰成在她家住的日子里，书上写，“我到斯家第一天是怎样的款待，住上一年亦一点不走样。”可见是如何的有规矩懂礼。还提到斯家太太无论待人做事，都端正认真，做事轻快敏捷，有像早晨露水里山川草木的爽气。说斯家太太是炒碟青菜也精致，而且说起一个细节，是说她用钱细致，一个个都数过，便连柜子里的枣子也数过，但是侍女若偷吃她亦不说破，只因人人有面，数数有皮。可见斯家太太清明。书中胡兰成写道“她待人接物总有余地，可是无人敢对她欺心，因为她又决断分明。”就这三言两语，却着实有力。而书中却多有这样的好字句，描画人极为独到。

先生描画人的字句好，却不是那种轻易堆砌的浮华，一推即倒。而是如春风牡丹，有着难言的爽气自在，但偶有微风拂面而来，令你可窥见精细的花蕊。他的文笔便是这样欢喜而悠悠然，却自有他的气度在。

除此之外，先生说，民国以来，至于今天，是要有一全面的反省，写这本书也是为此。不过先生以渔樵闲话一般的文笔，来写民国世界的诸多世情，从幼时生活的胡村，写到后来的到处流离，到末了，身在日本他乡。心里却仍记着民国世界的山河浩荡，江山有思。尤其是在日本之时，毕竟不在母腹故土，然而先生还是用他一贯的稳妥安身来应对，并不曾脱离他的气度心性。

先生暂居在池田家时，轻易不去别的房里，也并不在意自己的穿着和池田家人的穿着，不觉有什么名贵不名贵的分别；对每天的饭菜蔬食，亦不觉有什么烹调粗细的分别。这是先生身在日本也心思简静，不去多用心思来想自己如今这样可是落魄，也不去想以后能否在政治上有所回归。单是静坐在庭院前，看已是秋天时，廊前单瓣淡色、翠茎如烟的科斯莫斯花，觉得人比花低。

书中这一章是叫“瀛海三浅”，记得有个细节让我觉的真是人心有情义。是池田接胡先生去他家住，吃饭桌上池田几次欢喜地说，“胡先生来了，可真是好了!”随即却又庆幸而惊骇地说:“若是来早两年，可拿什么吃的东西请胡先生，那时怎么办呀？”真是把胡先生看得极贵重，可见乱世下，人心依然有情义。再反言之，必定是胡先生人品德行贵重雅然，否则池田以及他人又怎会对胡先生有情有义，多方照顾呢？

胡先生说自己写这本书的用意便如曹孟德的诗篇：“幸甚至哉，歌以咏志。”他这一生，真合了他曾写的：“好鸟枝头亦朋友，落花水面皆文章”。已是可以无憾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