一生何求(节选)

   她坐在山林里河岸边的一块大而温润的石块上，表面的平整是流水经年累月而致。来此打坐是她每日给孩子们上完课后必要做的事，打坐时，放佛进入了佛家所言的禅定，周围的万物与身心合一，无论过往还是当下都是一片静水，缓慢而清宁。其实，她是不轻信佛的，却也不持否定。信仰能够让人更为有力量，也让人更为良善和慈悲。那么，顺从内心就好。

     打坐之后，她用相机开始摄影，草木，山石，花鸟，河流都是她摄影的对象，她懂得万物的清灵之美。她拍的最多的是她的学生，那群天真淳朴的孩子，她觉得他们灿烂天真的笑脸是这世间最为珍贵和美好的，镜头里孩子们眼睛里闪烁的纯朴光芒常常会让她眼底湿润一片。对美好真诚的东西，她唯有用感动的泪水来回应。

     天渐渐黑下来，她回到住处。

     她来到厨房开始准备食材，丝瓜，白菜，茄子，辣椒，鸡蛋。蔬菜部分是她自己在门前开辟的菜园里亲自植种的，部分是村里的村民亲自送给她的，鸡蛋也是村里人送来的，是他们自家养的土鸡生的蛋。这里的人心很淳朴，即使物质条件并不好，却乐意与人分享喜悦，花开了，会将清晨盛开的花枝摘下，送给左右的邻里，菜园里的瓜果蔬菜熟了，也会与人分享。

     炒白菜，蒜末茄子和丝瓜鸡蛋汤。

     饭后，洗漱完，她便坐在书桌前阅读古籍，并做一些笔记和日常记录与随笔。房间陈设很简单，床，书桌，椅子，书架，衣柜，都是木质的，是决定在此长住后在小镇上的老木匠铺里定制的。她来之前，这栋青砖瓦房便已经搁置，来以后，她便租了下来，屋子的格局依照内心做了调整。在门前借助生长的两棵粗壮柳树做了秋千，并植种了喜欢的花草。 

     一条未读短信，她知是莲玉，如今她联系的人里，还给她写短信的唯独莲玉。

     清禾，想与你促膝长谈。

     山里的花开了，我等你来。

     她与莲玉说道。

     对与自己心性不通的人.她向来疏淡，如白瓷碗里的清水，一片孤清。

     在报社时，大多人利益观念太强，除了工作时与他们必要的交涉外，她总是独来独往。她每日采访和写文章，从来不关心当下大众所关注的时事，专注于个体生命的体验以及生活本身的真实状态。

     她与莲玉便是在一次采访中遇见。

     苏州老巷弄里的旧书店后的庭院中，满院的树葱郁一片，密密麻麻，花开到正好的时候，可清闻虫鸣鸟叫之声。

     她与她分坐于几案的两端。

     莲玉着素色长裙，外披玫红色的棉麻长袍，没有多余缀饰，一身清减。细长的手腕处戴一只清绿的翡翠玉镯。眉如远岱，眼底一渠渠清水温柔流转，一片片笑意倾泻而来。将长发随手轻束起来，在案上用青花瓷的茶具泡茶，神情专注，一静一动皆可入画。

 她见莲玉泡茶时，动作相当娴熟。

 问道，学习茶道多久了？

     莲玉很是自然地答道，五年前在丽江的一家茶馆里，与当地的老人学习了三个月。此后，清闲时便在这院子里泡茶，自己喝或请客人喝。

     说到此处，便将泡好的茶倒入两人面前的空杯中，清碧的茶水盈在白色瓷杯里，只觉得赏心悦目。

     她端起茶杯轻呷一口，清香盈在唇齿间。

     茶是人世间的禅。

     她是与自己说，却也是与莲玉说，相似的人，遇到便会有心意相通之感，她对莲玉亦是，莲玉对她亦是。

     莲玉眼底笑意清浅，她认真地看着眼前眉目清宁的女子。

     禅修之事，想来往往是不自知的。我多年泡茶，不过是依了内心所好，只知这是我手中清素的绣线，一针一针地穿过了时间的背面，成了我心中所喜的图案。

     不自知本身就是大美。我可否听听你的故事？

     莲玉起身为她添了茶水。

     在年轻的时候，追求一种动荡的生活，用行走来实现。一个人便不停地走，在千山万水里寻找自己。想看一场正好的花事，便去了江南，也是那时与苏州结下了缘分。想去阿里转山，便到了西藏，之前从不相信爱情，却在拉萨遇见了扎奕，并与他相爱。他长我五岁，在此经营一家酒吧，不问。他是酒吧老板，也是主唱之一。那夜，我一个人，进了不问，找了一个安静的角落坐下。被台上低沉的男声所吸引，寻着声音望去便对上了一双深邃的眼，如一片古老的森林，望不到尽头。我有片刻的失神，很快明了，在这样一双眼睛里纠缠太久不是好事，便立刻收回了视线，喝刚送来的调酒。

     莲玉停了下来，为自己添了茶水，浅呷一口。

     那一眼便注定了你们会有一段故事。

     是的，有些人只需要一眼便可以知道，那个人与自己有没有缘分，正好我和他都是这样的人。

     他下台后，便来到了我的旁边坐下，与我说话，如相识多年的故人，我对他亦觉得亲切。他与我说了许多关于西藏的人和事，还有不问酒吧，却从主动问我的过往。我们一直聊到很晚。第二天他陪我去了大昭寺，后来的半个月，亦是日日伴我左右。在火车站送我离开时，他向我表明了心意，却没有挽留我。只与我说，我不欲增加你的负担，也知道你需要时间做出选择，我不等你，若你还回来，我的心意还是一样，那我们便尝试一起生活。

     清禾望着莲玉片刻，

     如若他当时一心留你，你也不会留下吧。他真是通透的人。

     莲玉会心一笑，

     不会，我虽知道与他是有缘分的，但还没有到可以甘愿为他停留的地步，我需要时间来给我答案，他也需要。在这一点上，我和他都是清醒的人。一年后，我回到了西藏，终于与他一起生活，但这却不是最后的结果。三年后，我离开了西藏。

     为什么会离开？清禾认真问道。

     我想是我与他的缘分到了尽头，我们都太过独立和清醒，很难遇到势均力敌的人，遇到了容易彼此吸引，却无法长久。分开时也是自然而然的，并无怨怼，彼此都是内心平和地继续走各自的人生道路。即使如此，我仍感激能够遇见他，是他让我懂得了爱情，并且挖掘了生命中的部分美好。

     还相信爱情么？清禾问道。

     莲玉认真答道，相信，需要等待，或许是一天，或许是一年，或许需要一辈子，也可能一辈子都等不到。但爱情的可能性却是随时的，或许就那样在不经意的那一刻便来了。

     离开西藏便来到了苏州？

     不是，继续在路上两年。两年后便想停留一段时间，便来到了苏州，并在此定居，打理这家旧书店。

     是为了写作才开这家书店的么？

不是，清言斋，是因为这是从前的梦想。后来不少人进来买书，却觉得这些书不应该用金钱来交换，一时想到，以故事换书。从这之后，来书店的人若能讲一个打动我的真实的故事，我便赠他一本我这里他想要的书籍。后来，我以这些故事为素材进行写作，没想到这些故事打动了更多的人。因为这样，也给我带来了可贵的善缘，与许多心性契合的人相识，就像青翠荷叶上露水的汇聚，散发着香气，洁净而喜悦。

     莲玉轻握清禾的手，眼里满是柔光，清浅地笑着，就像我们。

     清禾会心地笑着。

     她们是平生欢，初见犹如故人归。